八味地黄丸

按照霓虹国正常7-11服务的要求规定，店员必须要温柔体贴并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来面对你的顾客，即使你的顾客操着一口带着口音的蹩脚日语，你也不能嘲笑他，这才是细心服务的宗旨。

 

“这个多少钱？”

 

张雅珍撸起袖子从食物柜里夹出来一个玉米，扔进袋子里递给面前的顾客，撇嘴说，“弟呀，你就踏踏实实跟我说中文吧，你刚说了个啥我都没听懂……我用一根玉米收买你行不？”

“我不是想着找你练习一下对话嘛哥。”

“找谁都行啊，不行你去找大黄也行……你找我这……我连正宗日本友人都听不懂，别说你这种了。”

话音未落一个光头男子推门而入，轻盈的步伐与体态完全不符，他用标准的日语带着日本人特有的温柔气质轻声说，“200日币。”随手接过张雅珍手里的玉米递给尚九熙的同时，按住了他掏钱的手。

“算你账上。”

说的是中文。

 

“店长！”

这句日语呐喊倒是标准至极。

 

“你还没找到你家那口子呢？”

看着独自坐在便利店街边的桌子上的青年，郎鹤炎挠挠头走过去问。尚九熙是便利店的常客，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人的过去，更多的只知道，这是一个和自己来自同一故乡的友人。他的家族从战争开始的时候，就举家迁徙，再也没有回去过，因此看见家乡的人多少还是有些情感。

“没有。”

“几年了？”

“三年了。”

 

三年时间不算很长，回想起离开家的时候，记忆如新。签订好财产转让合同，权钱全部交付于尚筱菊，他背着一个旧书包就离开了那个充满着悲伤和不安的城市。

三年时间也不算很短，足够他天南海北的奔走着。

何九华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早期他甚至以为是秦霄贤的刻意掩盖何九华踪迹，可是当秦霄贤在第二年主动帮他寻找的时候，何九华才是真正的不见了。

秦霄贤无比沮丧，却不敢开口说出最可怕的猜测。

 

逃过了芳草地的方法，只有一个。

死。

 

没有人相信何九华会真的愚蠢到自杀。

并且带着一个孩子去死。

 

寻找何九华成为了一个执念。

当他每一次独自一人徘徊在空荡的机场，他总是坚信这是最后一次。这次他们已经会相聚，可是每一次，都会成为一个新的妄想和虚幻。

三年时间真的太长了，长到磨去了尚九熙曾经被爱的自信，长到他怀疑何九华是不是真的存在，抑或是自己的人生噩梦中的唯一一次混沌。

 

东京是他最新的一站，不知为何逗留的格外久。

也许是东京夜里的霓虹，总是让他想起年少时在美术学院里不眠的夜晚和沾满丙烯颜料的调色板，这似乎是他最自由最放纵的时刻。

那个时候的他，举着啤酒向何九华讲述自己年少的唯一一次叛逆，漆黑的室内，唯一的光芒是投影屏幕上马克鲁法洛把病弱的恋人抱在怀里，用水流洗刷他满是疮痍的躯体。尚九熙回过头，何九华笑起来的眼睛，温柔如水，嘴里却说着最冷漠的话。

“我不可能这样爱你，”何九华吞咽了一口啤酒，口齿含糊不清，“如果你生病或死亡，我会毫无顾忌地离开。”

尚九熙也只是嗤笑。

哪有什么天长地久，那时的自己，不过就是父亲实验室里的玩物，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就会被无情抛弃。

死亡根本不是终结，而是灵魂的解脱。

至于自己的肉体，依旧会留存在实验室中，跟那些腐肉骷髅困在一起，成为下一个实验的试验品。

那时候的他，没想到自己会追随和想念一个人这么久。

 

在东京，热情却简单的人群让他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租住的房子下面，7-11老板和店员是他在异国他乡第一次认识的朋友，他们也会帮他打听何九华的消息。

虽然尚九熙知道，这也是徒劳无功，却除了感激什么也说不出来。

来自陌生人的热情太陌生却也太珍贵。

 

收拾完吃过的零食，尚九熙决定去下条街的书屋买几本蜡笔小新，他最近考这个练习日语，可是文字阅读上总是有些欠缺，看漫画学日语，还是何九华之前给他的建议。

临行前，郎鹤炎塞了一包不二家的糖果给他。

“我家那小子让我带给你的，”笑眯眯的郎店长让人无法拒绝，“你上次帮他画的画像他特别喜欢，非要请你吃零食。”

包装袋上的孩子对他可爱的笑着，莫名其妙的让尚九熙想起了秦霄贤的大儿子。

这个孩子已经要开始上学了吧。

如果我的孩子还活着，可能也是要到去幼儿园的年纪了。

 

转角的书屋，老板是一个旅日的华侨。

第一次对话的时候，尚九熙就知道这不一定是日本人，倒不是店主日语说得不好，而是他的英文太流利了，结果老板开口说起了中文。

“来了？”打了声招呼，店主拍了拍柜台上的书，毫不客气的说，“你把这个帮我放那边书架去。”

尚九熙听话地放书去了，身后店主依旧在喋喋不休，“之前的那套画集我帮你找出来了，算你六折。”

“诶你按照顺序放啊。”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哈，不过你这来回跑也不方便，我直接给你寄家里吧。”

“但是你得把你家地址给我……”

 

“不用寄我家。”终于把书放完了，尚九熙转身回答，“直接给我就行。”

他的那个家，从来都不能叫做家。

“嗯？”店主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那也行，等下我给你拿，你帮我看一下柜台。”

尚九熙走到柜台后，看着书店里不多的顾客。店不大，全金属色的书架直立在店里，有几分像机械动画里的森林，人们在店里的动作也慢慢被慢放，像是一部老动画，慢慢失去了颜色。

尚九熙正沉浸在看动画的感官中，突然柜台响起了咚咚的声音。他抬头，环视一周，柜台附近空无一人。尚九熙有些疑惑皱眉，停了下，敲击声依旧不停的响起。

是恶作剧吗？

“托托？”

远处传来一声呼唤，店主走了过来，蹲下了身子。尚九熙走出了柜台，一个剪着蘑菇头的豆丁手里举着一本绘本，笑嘻嘻的敲击着柜台的门。

“你怎么自己来的？”这句是日语说的，小孩子一脸无辜的举着手里的绘本，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圆圆的小手攥成拳头敲了敲柜台，又转过来敲了敲店主的额头。

“你爸爸呢？”

“爸爸去上班了。”

店主帮他整理了一下头顶的小黄帽和脖子上的小领结，温柔的说，“下次来店里要先找叔叔，知道吗？来，你在里面看书吧。”

 

“你侄子？”小孩子乖巧的走进柜台，尚九熙挑眉问。

“我们家七代单传，哪有什么侄子，朋友的孩子。”把尚九熙要的书整理好递给他，店主伸手摸了摸小豆丁的头，“他爸爸忙的时候我会帮忙看他一下，糖糖很乖的，一般都是自己坐在原地看书。”

“他不是叫坨坨吗？”

 

“尚老师你真的要重新学习你的日语单词了，”店主嫌弃的翻白眼，“人家叫糖糖，何糖糖。”